经典咏流传：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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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子·密州出猎

宋代：苏轼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何当共读香云帙，最是诗情画意时。”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您和我一起共同品读一生不可错过的唯美诗词！我们上一次讲了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怀古》，讲了他晚年的超越荣辱，讲了他和苏轼苏东坡在金陵“江湖一笑泯恩仇”。那么今天我们就来讲一下东坡居士吧！讲他一首于他个人而言，或者于整个宋词、词史而言不得不讲的一首千古名作，那就是他的《江城子·密州出猎》。词云：“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我们为什么说这是于苏轼而言或者与整个词史而言不得不提的一首千古名作呢？因为从词史的角度上去看，词分豪放与婉约，这是对宋词风格的一种基本认识。但豪放派以“苏辛”为代表，对吧！苏东坡和辛弃疾。可是最早的豪放词、正式标志豪放词创作的作品应该是哪一首呢？那么词史上对此有很多认识，像国学大师、也是一代词宗夏承焘先生就认为，豪放词派对于豪放词的整个创作而言，范仲淹的《渔家傲》是开启风气之先，但只是开启风气，并不是标志着豪放词的一种创作诞生。而只有到了苏东坡，到了他的《江城子·密州出猎》才正式标志着最早的豪放词创作诞生了。而考察东坡词的年表我们也可以发现，这首《江城子·密州出猎》也是应该是他个人作品中最早的豪放词。因为是东坡居士开辟了豪放词风，这是词史上的定论，而这首《江城子·密州出猎》又是他个人作品中最早的豪放词作，那么基本上我们就可以推断出这首《江城子·密州出猎》就是整个宋词词史上豪放词派的奠基之作，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啊！所以它不论是在东坡居士个人词作的创作史上，还是整个词史上，都意义非凡。所以我们要讲唯美诗词，要讲宋词的话，就绕不过这首《江城子·密州出猎》。

我们反复说过，词本来是“伶工之曲”，对吧，“伶工之作，胡夷里巷之曲”嘛，被称为燕乐。那么五代词人增其艳，像冯延巳、温庭筠，那么到了后主呢，“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这是增加了它的深度；而柳永的慢词创作是从音乐角度入手，增其厚度；到了晏殊、欧阳修呢，以绝大才学入生活小节，遂增加了词的温度；而到范仲淹呢，是开启风气，豪放词的风气，以边塞入词，拓宽了它的宽度；而真正到了苏东坡，开豪放词宗，开豪放词派，那是增加了词的创作广度，那么真正意义上的拓宽了词的创作领域。到了苏东坡就可以“以诗入词，以文入词，无事不可入词了”。说实话，苏东坡的这种拓宽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这使得词最终能和诗一样，甚至最后摆脱了音乐的束缚，成为具有独立价值、独立意义的文学创作体裁。

所以苏东坡的天才学生晁补之，也就是跟李清照忘年之交的、具有宋代王维之称的晁补之，当时就评价他老师的词其实已经摆脱了音乐，就是曲的束缚。所以东坡居士的徒孙，晁补之的忘年交，词之综合大境界者李清照李易安居士也说，她师爷东坡的词往往不协音律者。也是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东坡词已经彻底摆脱了音乐，也就是曲的束缚，成为一种完全独立的文学体裁。

所以东坡作词啊，无事不可入词，又仿佛以诗入词、以文入词，这首豪放词派的奠基之作《江城子·密州出猎》就最为典型。它几乎处处用典，但又让你察觉不出他好像在用典。所以他仿佛以文入词，既有豪放词作之美，又有文赋之美。

你看，他上来就说：“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这是说什么？这是说打猎的状态。“老夫聊发少年狂”，其实苏东坡到密州任密州知州，密州就在山东诸城，他来密州的时候不过才三十七岁。那么这是第二年，写于第二年，他在密州知州任上，也就是1075年，这个时候他实岁才三十八岁，虚岁才三十九岁么，还不到四十不惑的年龄，他居然说：“老夫聊发少年狂”。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呢？这和苏东坡的心态有关，这和他的性格也有关，他很随意，还没人到中年，就敢说老夫，就是因为他经常偶而少年偶尔老年。现实生活中呢，又是人到中年，所以他就是那么一个心态很随意的人，不仅心态随意，而且说话也随意，所以他说话老惹祸么。我经常开玩笑的说：“东坡居士其实是北宋第一段子手。”所以换作三十八岁的王安石，绝对不会说称自己为老夫，但是换作三十八岁的苏东坡，他就一会老夫一会少年，所以“老夫聊发少年狂”。

“左牵黄，右擎苍”，就是打猎的时候，左边牵着黄狗，右臂托起苍鹰，这是很正常的状态吧？很标准的状态吧？你没觉得用典是吧？其实典故已经暗藏其中了，《梁书·张充传》说张充会猎，他的标准动作就是“左擎苍，右牵黄”，看来这个张充啊，是一个左撇子。请注意，这个苏东坡这里就体现出有文化了，张充是“左擎苍，右牵黄”。为什么是这样呢？跟一般人不太一样，那么《礼记》里头就讲牵狗是左手牵狗，看来古人普遍都是左手牵狗，打猎的时候，为什么右手留给苍鹰呢？因为苍鹰难以驯服，狗是人类的好朋友，它很容易驯服，但是苍鹰呢，很难驯服。但一旦驯服，威力很大，所以这个有力的右手要留给苍鹰，控制苍鹰，那么苍鹰飞落下来的时候，一爪之力，你这个，如果使用不得法的话，你自己会容易受伤的。所以这个有力的右手要留给苍鹰。那左手呢，一般就是牵狗，体现了狗很容易驯服。张充为什么是左手擎苍，右手牵狗呢？这极有可能他是左撇子，左手的力量更大，但是一般人而言，《礼记》那时候就讲了，牵狗一般都是左手牵狗，看来那东坡居士对《礼记》的这种叙述是非常了解的。他既用了张充的“牵黄擎苍”的典故，又顺便把它改回了传统的《礼记》所云的一般人的“左牵黄，右擎苍”。所以你看，它貌似极平淡的一句，就像散文化的一种笔法，里头居然暗藏着典故，而且还修正了典故，这就是欧阳修特别佩服苏东坡的地方。说他写文章，当年科举考试的《刑赏忠厚之至论》，之所以被主考官欧阳修视为天下第一，就在于他既深谙历史，又不拘泥格套，被欧阳修视为会读书、会用书的千古奇才啊！所以东坡居士的创作你看他仿佛都是随口道来，但其实其中都暗藏学问，这就是运化的本领。不像那些自留地诗人，动不动就要卖弄一下技巧，卖弄一下学问。

所以“牵黄擎苍”之后就是“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锦帽貂裘”，也是汉代羽林军的标准装束。“千骑卷平冈”形容会猎气势之大。“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这又体现东坡居士的豪情与才气了，所谓“倾城随太守”，大家倾城而出随太守出猎，可见东坡居士的万众瞩目。既然有这种主角的光辉，那就要有主角的担当和行为啊！所以“亲射虎，看孙郎”又是一个典故，这说的是《三国志·吴志·孙权本传》记载的一件事，说当年孙权带手下去打猎，遇到一只老虎，马为虎所伤，孙权这时候呢，在马上投以双戟，根本面无惧色，手持两支方天画戟，“以戟投虎，虎却废”，再加上旁边的侍从张世“击以戈”，用戈帮助击虎，最后不仅击伤了虎，甚至还把这只虎给猎获了。所以想当年孙权“亲自乘马射虎,于马上投以双戟，使虎却废”的形象，那毫无疑问是具有主角光辉的英雄形象。东坡居士打猎的时候，毫无疑问就是这个样子。但东坡居士接下来感慨说：“难道我要的只是一个主角的光辉吗？只是这样一个孙郎形象吗？”非也！非也！下阙才是胸怀与抱负。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这是说喝酒喝到正高兴的时候，人生的胸怀、襟怀更加开阔，胆气更加张扬，即使头发微白，两鬓微霜，又有什么关系呢？请注意，这是东坡先生的一种智慧，是他即将人到中年，即将面临中年危机时候的一种大智慧。

说到“酒酣胸胆尚开张”，就要说到东坡居士，这一代文化大宗师无所不能之处。你看他在文学上，诗、词、文、赋无所不能，而且俱是顶尖高手，推而到艺术上，书、画、乐又都是顶尖高手。诗在北宋诗坛，他与黄庭坚以这个“苏黄”并称；词不用说，和豪放词派“苏辛”并称；那么文，唐宋八大家，他隐然是唐宋八大家中的翘楚，与欧阳修以“欧苏”并称；赋，前后《赤壁赋》，那就是这个千古杰作，是唐宋赋体创作的翘楚，不用说；书法，“苏黄米蔡”四大家之首;画，他的墨竹和文与可自成一派，和文与可的竹并称，是文人画中的典型；音乐，他也是深晓音律，虽然他的词往往不协音律，但是他音乐水平很高。

除了文学艺术，在生活层面，他也是样样精通，他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美食家。对吧！衣食住行，吃的上头不用说，美食家。衣服，那个东坡帽就他发明创作的，然后除了东坡肉啊、东坡羹啊这些菜之外，他还是茶道的大师。然后喝酒，饮酒，与酒文化，也很有特色。虽然他酒量不大，大概就喝三碗就要醉了，但是他喝酒很有水平。你看他“酒酣胸胆”，就是平常我发现虽然酒量不大，但是深谙酒道。他有三个特点：第一，他不干杯，在史料里头记载他杯中不尽，也就是不干杯，不像有些人，酒虫，这个酒徒，动不动就是令狐冲，对吧，就是“感情深，一口闷”，他从来不这样喝酒，这叫莽夫的喝法；第二呢，他不过量，他就和山涛一样，知道自己的酒量在哪儿，他从来不过量；第三呢，他“微醉及离席”，他就早离席，他能控制自我，他要的就是那个酒酣半醉的效果。而一旦有这个效果，他就起身离席去干其他事，比如说写字，比如说去打猎，甚至去走访农家，对吧，“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嘛！所以东坡先生喝酒，那是有大智慧的。

看来这次出来打猎，之前他也是喝了酒的，所以叫“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诶！这里又用了一个典故了，《史记·冯唐传》记载:汉文帝的时候,云中太守叫魏尚，魏尚镇守边关，治军有方，使匈奴远避，不敢近云中之塞，但后来因为报功的时候，叫“虏差六级”，就是说多报了六颗首级的军功，被文帝“下至吏，削其爵”，可见当时汉之律法之严。那么冯唐呢，也竭力为魏尚辩白，认为这个文帝赏太轻，罚太重啊，这样容易失却人心。汉文帝勇于纳谏，幡然醒悟，就令冯唐持节赦免魏尚，官复原职。所以“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这说的是为魏尚平冤，去除不公平的待遇，这种历史典故，一旦引用，就直指东坡居士的人生与内心了。

他此时为什么会在密州任太守呢？他当年十九岁随父亲和弟弟出川，一时名动天下，后来两次科举，都实际上是天下魁首。不仅欧阳修认为将来要把文坛盟主的位置让给他，甚至仁宗皇帝都说，苏轼、苏辙兄弟是他日宰相之才。可是当三十四岁的苏东坡为父亲守完孝之后，丁忧完之后重回朝中，这时候，意气风发的苏东坡却当头遇到了王安石“熙宁变法”。公允地说，王安石的变法主张、变法思路、变法智慧以及变法的担当精神那不用说，绝对是超前的。但就因为太超前了，再加上王安石本人又比较固执，不懂得变通，所以他的做法绝对是有问题的。所以连苏东坡这样这么包容、这么变通的人都不能理解。当时苏东坡也是反对党，旧党核心成员，所以在新旧党争的政治倾轧中，本来一片雄心壮志，早年更是意气风发的苏轼苏子瞻不得不自请外放，远离朝廷。

所以他先是到杭州做通判，做了三年通判，就是在杭州做通判的这段时间，受张先的影响，开始喜欢上词的创作。他此前主要经历在诗的创作上，词为诗余嘛，本来在古人，尤其唐代以来认为词是小道，只是“诗余”，但在风流不羁、个性狂放的张先的影响下，俩人忘年之交，苏轼开始喜欢上词的创作。那么由杭州，三年通判之后来到密州，三年密州知州的任上，这个学什么会什么，一旦对什么感兴趣，立刻具有强大的包容和融入心态的苏轼苏子瞻，立刻在词的创作中就绽发出惊人的力量和耀世的光芒。所以你看他密州任上，写的词都是千古之作。不用说《江城子·密州出猎》开豪放词风，同一年他作的另一首江城子，《江城子·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那又是婉约词的千古名作，甚至是被称为千古悼亡之首。随便写写，一是豪放词的奠基之作，一是婉约词的千古之首啊！更不用说我们在去年的唯美诗词刚开始的时候讲过，马上寒食节就近了嘛！《望江南·超然台作》，当然还有《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都是在密州任上写出来的。就他刚开始对这个词创作感兴趣，他的那种强大的学习能力和包容能力迅速就让他崩放出耀眼的创作才华。

当然之所以能这样，还和他的心态有关，他因为政治斗争被外放地方，做地方官，对于即将人到中年的苏东坡来讲，这种政治与仕途上的坎坷，反而造就了他一种积极的、主动包容的心态。所以正是这种能够主动调整的包容心态才能让他接下来巨大的人生中年危机中挺过“乌台诗案”，挺过黄州的中年危机，从而获得再一次巨大的超越。

所以你看，这就是苏东坡和王安石的性格与个性上的本质的不同。在整个北宋士大夫文人中，苏东坡我个人最喜欢他的地方，就是他的包容。尤其是面对人生、面对坎坷，随时调整的，可以微调的那种心态。先是调整，继而超越，所以不论是这时的外放地方官，还是后来的“乌台诗案”，然后贬官黄州，甚至最后所谓“若论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越贬越远，换了别人都受不了，只有东坡居士能在这个天荒地僻的儋州活着回来，还成为儋州文化的奠基者。这和他善于包容、善于自我调整的心态息息相关。

可是王安石就不是这样，王安石也有大政治家的气魄、担当、智慧，但是问题是他是非常固执。你看通过二个小故事我们就可以看出来，王安石和苏东坡其实也是人生英雄惜英雄，惺惺相惜。有一首《菊花诗》，据说是苏轼和王安石合作，苏轼那时候还年轻，有一次到王安石府中，王安石正在会客，苏轼就在王安石的书房里，看到桌案上有二句诗，叫“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年轻的苏轼当时一看就笑了，说这菊花怎么可能花瓣一片片吹落呢？大多数的菊花都是花瓣不会被吹落，而是整朵凋谢的，所以我们喝菊花茶，你看，对吧？它都是整朵整朵的。所以苏东坡觉得王安石写的没常识，就在底下提笔续了二句，叫“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这就说王安石写的不合常识，但王安石呢，你看，就是孤傲，性格比较固执，他看了之后笑笑也不说。

苏东坡后来“乌台诗案”之后被贬官黄州，在黄州，然后住在东坡之上，有一次看到秋天风大，果然菊花吹落满地黄金。才发现原来各地菊花品种不同，菊花的品种是非常多的，有的地方的菊花就是花瓣片片吹落。东坡居士此时就对王安石的才学表示佩服，就认为当年自己浅薄了。你看这就是苏东坡，有错就认，有错就改，但反观王安石呢？明明可以说破，就是不说，就是一副天生的傲骄。

当然还有俩人才学上另外的比拼，王安石其实从文字学的角度上来讲，水平确实很深，他写过一本字帖，叫做《字说》，解释，从训诂学的角度上去解释字义。确实呢，其中有些望文生义之处，但总体上而言，那才学上还是很大。比如说最典型的，这个他解释我的名字“郦波”的“波”这个字，“波者水之皮也”，这仿佛是有点望文生义。但细细想来呢其实也有道理之处，比如水底下也叫流了，暗流涌动，它就不能叫“波”，只有表面洪波涌起，对吧？所以“水之皮也”也有道理。当时所谓党争氛围内就有人拿了这本《字说》给苏东坡看，苏东坡一看，“波者水之皮也”，当时就调侃，说：“那以这个逻辑，‘滑者岂非水之骨也'，‘滑冰'的‘滑'，那不就是‘水之骨也'了吗”？有人就把苏东坡的话又告诉王安石，王安石这时候偏执性格就体现出来了。一听大为恼火啊，甚至到最后一把火，火太大，把自己的《字说》给烧了。一部心血之作因为别人的调侃，以及中间有些人的别有用意的一种挑拨，王安石就把自己的心血之作一把火给烧了，实在可惜。这也可以看出他的性格非常偏执，“拗相公”嘛！所以你看他的改革，其实他的改革思路、改革智慧非常超前。我们今天的思维去看，像“青苗法”这些，其实就是以国家小额贷款的形式帮助农业生产，帮助经济市场进行恢复和再生产，这其实是一种大智慧，非常超前。

但问题是好的改革智慧需要好的执行力呀，好的执行则需要好的团队，好的人事安排与人事制度。但这时候的王安石就脑子一根筋，不懂得调整，不懂得包容。而是发挥他“拗相公”的本质，一意孤行，任人唯亲，也不是任人为亲，任人唯信。谁拍他马屁，谁说新法好，他就用谁，谁反对，就一切靠边站。所以到最后，不是他的改革主张有问题，改革智慧有问题，而是他的改革操作有问题，他的改革行动中的性格有问题。

所以反观整个北宋文人党争，体现出的其实都是偏执的性格。在旧党中，唯有苏东坡包容，能够调整。一开始他也不理解这个王安石的变法智慧、变法策略，但是到了地方上之后，真正接触了之后，他也明白王安石变法的很多思路有可取之处。所以到后来旧党又执政的时候，尽把新党驱逐出朝廷，这时候要废除一切新法的时候，旧党中只有苏东坡认为要辨证的看问题，甚至替王安石变法中的合理之处去说话，去努力争取。这样一来又被旧党所不容，所以又被再次外放地方。所以在整个北宋文人党争中，这种包容之心，调整心态是极为难得的。旧党中唯有苏东坡，新党中呢，唯有这个王安石的学生，陆游的祖父陆佃具有这种包容精神，十分难得。所以回头来看，苏东坡为什么能写出豪放词来，能写出《密州出猎》来，能在密州任上，在这个政治坎坷中，仕途不如意中，创作出千古不朽的《江城子·记梦》、《江城子·密州出猎》、《望江南·超然台作》、《水调歌头》，我个人认为这都和他善于自我调整，自我超越，在命运面前自我超越的这种大襟怀、大智慧有关。

所以他虽然借魏尚与冯唐的典故，写出对现实，对仕途坎坷，对命运的不满，但不满的身后，更多的是期望，是超越。所以你看他最后说：“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这是何等的积极乐观啊！他只是一个文官，只是一个文官太守，却要“会挽雕弓如满月”，要“西北望”，要“射天狼”啊！这又用了一个典故，平易之中典故就蕴藏其中了。这用了《楚辞·九歌》中的典故，“长矢兮射天狼”啊！而“西北望”呢，则精神远寄范文正公啊！当时北宋面临两大边患，一是东北的这个辽，也就是契丹人的进攻；一是西北的西夏，也就是党项人的威胁。范文正公当年以一介文士独守西北，在身为一代文宗的同时，堪为一代儒将。苏轼也有这样的抱负，也有这样的担当，也有这样的人生理想。所以他的一句“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这样的结篇，情怀全出啊！一种豪放之气充塞天地之间，所以对比范文正公的《渔家傲·秋思》，对吧？虽然也有“塞下秋来风景异”，也有“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的豪放，但到最后结片却是“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啊！所以范仲淹以边塞入词，只是拓宽了词的创作范围，还没有激发出真正的豪放词风。所以连夏承焘先生也认为范仲淹的《渔家傲》，只是起风气之先，是一个引子，但豪放词风真正的形成那是到了苏轼苏东坡，到了他的“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江城子·密州出猎》，所以才有了后来的《水调歌头》，才有了《念奴娇•赤壁怀古》，才有了后来豪放词派的辛弃疾、陈亮、刘过、张孝祥。所以虽然豪放词在东坡居士的毕生创作中，词作创作中只占十分之一，但因为有《江城子》，有《水调歌头》，有《念奴娇》，东坡居士、东坡先生就不愧是开一代风气的千古大宗师。而东坡先生之所以能开一代之风气，能为豪放词派奠基，则是因为他能有包容的心态、绝大的襟怀。所以人生必有胸怀，境界方得超越，这就是东坡先生的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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